民主女神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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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国家的独立与强大，只能靠自己！

第一部分

出师未捷身先死

昂山素季的父亲昂山将军是个典型的殖民地民族独立领袖。回头看看人生轨迹，大概连他自己都会同意这一点：

 年轻时上过大学，参加过学生运动，搞过宣传；在国内组建民族主义反抗组织，并和共产党有联系；为了打垮英国殖民者的统治，不惜和另一个殖民帝国日本合作；在日本人帮助下掌握了军队，赶跑了英国人，又在日本人大势已去前反戈一击；战后通过和平斗争从英国人手中获得了独立，试图把国内各民族团结起来；大业未就，被政敌刺杀……

 这么看来，昂山将军的人生轨迹和韩国前总统朴正熙还挺类似：都是出身于军队，都投靠过日本人，最终都被刺杀，死后他们的女儿都做过各自国家事实上的领导人。

 但是昂山将军从未真正做过国家元首。这一点的好处在于，他不像朴正熙那样成为独裁者而惹上一身骂名，他至今在缅甸民间名声不错；坏处在于，朴正熙在掌权的近二十年里拽着韩国迈出了现代化的第一步，而昂山将军则没有这种机会。

还有一点和朴总统不一样的是，缅甸不同于单一民族国家韩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情况更为复杂。

昂山家族出身缅族，是缅甸的多数民族。但在历史上他们来到缅甸这片土地的时间相对较晚，直到9世纪才建立自己的国家。历代缅族雄主皆能征善战，通过军事征服逐渐消灭了其他民族建立的国家。比如现在矛盾重重的若开邦，原本存在着若开人建立的阿拉干王国，却在18世纪末被缅族建立的贡榜王朝吞并。

 当然，他们是没有想到，海上马上就要漂来一群红毛怪物——英国人了。

正因为缅族人是后来居上，其统治的部分民族如孟族等文化上还较为先进，所以缅族统治者常常打压、欺凌各被统治民族。现在一直闹分裂的克伦族，就在历史上饱受缅族欺凌，从缅甸中部被赶到南部，基本沦落为缅甸社会底层，承担更加沉重的劳役和赋税负担。而比克伦族地位稍高、文化程度更高的掸族和孟族，则一直没有停止对缅族的反抗。孟族甚至一度推翻了缅族建立的东吁王朝。

所以当时掌握了军权的昂山将军在缅甸少数民族眼里的形象可想而知——独立后军权在握的他，如果不被刺杀，也可能变成军事独裁者。

 但是昂山将军为了取得独立，与缅甸各少数民族签订了《彬龙协议》，协议规定缅甸建立的是联邦制国家，参与建国的各少数民族邦具有极大自治权。眼看就要取得民族和解和独立事业的胜利，昂山将军却被刺杀了。

 经济问题没有解决，独立和解又尚未完成，老将军却先走一步，缅甸此后陷入了长期的混乱。等到昂山素季成为缅甸事实上的最高领袖的时候，这个国家仍然面临很多问题，它们包括：

殖民统治遗毒民族分裂内战经济发展停滞政治体制畸形

第二部分

殖民统治遗毒

去年底，有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指责昂山素季会受到种族屠杀指控，指控的原因是罗兴亚人危机。

 然而罗兴亚人本身大部分是英国殖民统治带来的。

 历史上，缅族和大部分缅甸少数民族一样信仰佛教，穆斯林大规模涌入缅甸是从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开始的。英国殖民者为了开发缅甸，从孟加拉引进了大批穆斯林。这些穆斯林迁居与孟加拉接壤的若开邦，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与当地人的矛盾。与此同时，在进行人口统计时，英国殖民政府还把若开邦居民划分为“佛教徒”和“穆斯林”，这导致了当地产生了人为划分的区隔。

 二战时期，若开邦矛盾彻底激化。入侵缅甸的日军武装呼吁当地佛教徒来推翻英国殖民统治；英国则针锋相对，建立一支名为第五纵队的穆斯林部队对抗日军和佛教徒，于是两大帝国主义国家的战争转变成两个族群的对抗。由此两个族群之间产生了深仇大恨，难以和解，流毒至今。

如果说罗兴亚人问题最早基本上是英国人带来的话，那么还有很多民族问题是缅甸本身就有，但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激化的。

比如克伦族的传说里，自己民族是哥哥，却丢失了“圣书”，并遭到了缅族人的奴役，早晚有一天白皮肤的弟弟会带着“圣书”来拯救自己。当英国人带着《圣经》殖民缅甸，扶持克伦族对抗缅族的时候，克伦族惊讶地发现自己民族的传说应验了！于是他们接受基督教比其他缅甸民族都积极，二战前五分之一的克伦族都信仰了基督教。

 克伦族原本文明程度不高，又饱受缅族欺凌，英国人帮助他们创造了文字乃至社会组织，建立起学校和医院，提高了克伦族精英的受教育程度。在英国殖民者影响下，克伦族产生了民族自豪感。克伦族也投桃报李，帮助英国殖民者镇压缅族反抗，并在历次战争中对英国殖民者忠心耿耿。

 于是相似的一幕在缅族和克伦族之间上演了：日本人扶持的缅族又起来对抗英国人扶持的克伦族，二战期间两个民族开始了新一轮仇杀。等到二战结束的时候，克伦族一直认为自己能独立建国，成了后来最先和缅甸政府作对的少数民族。

 昂山将军本可能通过个人威望和手腕让缅族与各少数民族和解，却在关键时刻被反对派刺杀了。事后调查发现有四名英国军官为刺客提供武器弹药。讽刺的是，一名被判监禁的英国军官后来被克伦族救走，并为克伦族制造武器。

 所以缅甸错综复杂的少数民族问题，很大一部分锅得由英国和日本殖民者背。但是他们都撤走了，这一沉重的负担只能由生活在缅甸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来共同背负了。

第三部分

民族分裂内战

1947年２月，昂山将军和掸族、克钦族、钦族的23个代表签订了彬龙协议，给了掸族在缅甸联邦独立10年后，如果他们对新的联邦不满意，可以分离出去建国的权力。然而克伦族并没有得到类似的权力，于是他们首先发难挑起了内战。

 昂山将军死后，其继承人吴努也并未认真遵守彬龙协议，而是继续打压各少数民族，剥夺其自治权。不仅如此，由于缅族把持议会，其他少数民族在中央的政治权力很少；吴努政府不重视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展，导致贫富差距拉大；政府还变本加厉地在少数民族地区强制推广佛教和缅语，更是激化了矛盾。

这些倒行逆施的行为，使得各少数民族被逼反，开始武装起来对抗缅甸中央政府。除了克伦族之外，孟族、克耶族、克钦族、掸族也纷纷建立其民族武装对抗中央。

 五十年代初，部分从中国西南败退的国民党残兵进入缅甸境内。他们和掸族合作，扎根当地，俨然成了一路军阀。为了招兵买马，他们还做起了毒品生意，于是在缅甸和泰国交界处，“金三角”毒品走私贸易初具规模。这一做法使得缅北的内战带上了毒品因素，更加难以对付。

在内战中取得巨大威望的吴奈温后来更是发动政变，取代了吴努政府，开始了缅甸半个多世纪的军政府统治时期。吴奈温对少数民族更为强硬，直接取消了宪法中掸邦等少数民族邦可以选择退出缅甸联邦的内容，也取消了少数民族地区自治权利，甚至不设置任何专门处理民族事务的机构。

 不和少数民族交流也行，你得打赢他们吧？可是吴奈温政府对少数民族武装的清剿却从未取得过彻底胜利，反倒是少数民族武装越打越多。

 吴奈温下台后，继任的军政府才和少数民族武装达成了基本的和平，但双方互信严重缺乏，2009年缅甸内战战火重燃。

 昂山素季促成了21世纪彬龙会议，终于让内战各方能坐下来谈一谈。但是内战断断续续打了七十年，各方根本毫无互信，坐下来也谈不拢。更何况昂山素季本身权威成疑，尽管其所在党派成为缅甸执政党，但也很难限制军方行事。

 果然，在21世纪彬龙会议后，政府军仍然没有什么和平解决的意思，继续向少数民族地区进军，实现彻底和平仍然遥遥无期。

第四部分

经济发展停滞

昂山新逝之后上台的吴努，算是民选政府统治。但是政府内部混乱，管理水平低下，很难令人满意。和所有刚刚摆脱殖民统治的国家领导人一样，他先是想走社会主义路线，投资建立了一批国有企业。但是国企经营不善，导致投资难以收回。他本人又崇信佛教，在佛教活动上浪费大量财物，还导致不信佛教的民众不满。

吴奈温成立军政府后，宣称要搞“缅式社会主义”，然而其本质上还是披着社会主义外衣的缅甸佛教思想大杂烩。

 于是一切照旧，只不过腐败无能的文官变成了腐败无能的军官。在吴奈温治下，国进民退更加严重，国有企业形成垄断，但是常年亏损，成了军队中饱私囊的工具。私营经济则彻底变成了一潭死水。

 多年内战，让缅甸每年支出的军费占到政府开支的三分之一以上，更是让经济不堪重负，束手无策的吴奈温不得不多次废钞。1987年9月的废钞行动彻底激怒了利益受损最严重的学生，他们上街游行，迫使吴奈温政府倒台。但是经过短暂动荡后，上台的还是军政府。

 此时正值90年代初，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全世界推行“民主化”，美国想通过制裁等压力迫使缅甸政府民主转型。美国针对缅甸的制裁与缅甸军政府本身态度相关，若军政府迫害昂山素季、镇压民主运动，美国便会加深制裁程度。

1996年军政府关闭制宪议会，再次软禁昂山素季，促使美国发布禁令，禁止美国人在缅甸进行新的投资；2003年军政府再次软禁昂山素季，美国彻底禁止从缅甸进口产品，冻结缅政府在美资产，禁止缅甸高官及其家属入境。这终于最终推倒了封闭的军政府，让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简称“民盟”）有了通过民选出头上位的机会。

 所幸，在昂山素季所在的民盟当选后，美国解除了对缅甸的制裁。

 但昂山素季能帮助缅甸解除制裁，却难以解决严重的腐败问题。

军政府时期，缅甸就腐败成风。2006年军政府领导人丹瑞的女儿举行婚礼，花费高达 5000万美元，相当于缅甸全年卫生预算的3倍。

由于腐败，缅甸营商环境十分恶劣，生意往往要通过关系。就连民盟仅次于昂山素季的二号人物也承认自己通过参军时期的军方关系来做生意才发了财。世界银行发布《2014年全球营商环境报告》，189 个参评经济体中，缅甸排在倒数第八位。

 NGO组织“透明国际”的调查显示，近半和警察打过交道的缅甸人行过贿，和法院打过交道的人里39%行过贿。甚至分别有21%和16%的人在医院和公立学校行过贿。当被问及“你能为与腐败斗争做什么事”时，62%的缅甸人选择“什么都做不了”。

 经济无法开源，又忍受着无尽的贿赂内耗，自1987年起，缅甸就厕身于联合国发布的最不发达国家之列。

第五部分

政治体制畸形

昂山素季力促21世纪彬龙会谈，但是军方却依旧故我，继续向少数民族武装开战。这说明一个问题：民主化之后，昂山素季没有完全掌握缅甸大权，其权力受到军方的严重限制。说白了，这个国家她说了不算。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除了昂山素季的民主派人士的努力之外，缅甸军方也积极地促成了缅甸的民主化进程。这大概也可以认为是军方的部分开明派为军政府倒台后的自己留一条生路。这就造成了一个遗留问题：缅甸军方在民主化之后仍然掌握着巨大权力，同时也给昂山素季下了不少绊子。

军政府统治时期，曾经批准过宪法，禁止与外国人通婚或有外籍子女者担任国家元首。由于昂山素季丈夫是英国人，儿子有英国国籍，她就不能担任国家元首。在民主化进程中，军政府顽固地保留了这一条款，致使昂山素季只能担任“国务资政” 这一不伦不类的职务。

 明眼人看得出，民盟当选的总统是谁不重要，还是昂山素季这个“国务资政”说了算。现在由于昂山素季的巨大威望，这一职务和权力的错配危害还不明显。问题是，假如昂山素季身后，出现野心家也采用相同的办法，以“国务资政”身份垂帘听政，那就遗毒无穷了。

 你可能会问，既然宪法阻碍昂山素季名正言顺做国家元首，那么民盟完全可以推动修宪，修改掉对昂山素季不利的条款，为什么他们没有这么做呢？

 这是因为，宪法也不是你说改就能改的。军政府时期通过的宪法规定，各级议会中必须有由三军总司令提名、非选举产生的军人议员席位，数量占全部议席的25％。宪法又规定，修宪须获联邦议会75%以上议员的同意。这就意味着只要修宪结果对军方不利，军方就可以让修宪不通过。

宪法里还有很多明显偏袒军方，对于民选政府极度不利的条款，比如总共18名政府部长，其中3 个部长职位依照宪法必须由军人出任，民盟不能插手。所以哪怕昂山素季成了实质上的政府一把手，她也处处受到军方掣肘。

 最搞笑的是，哪怕在军政府时期，军方也不大给出身于军方的总统面子，经常自行其是。最后一任出身于军方的总统吴登盛命令军方对少数民族武装单方面停火，但军方也没听他的，该打还是打。所以昂山素季上台之后，尽管她力推和平进程，但军方仍然和少数民族武装交战，实在是不出人意外。

 在畸形的政治体制之下，昂山素季想做些什么实在是难上加难。

第六部分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

国内外舆论中，很多时候昂山素季并不单纯是一个人，而更像是一个政治符号，因立场不同而折射出不同的光谱。

在以西方民主派为主的民主派人士眼中，昂山素季是一个天然的民主化符号。

 为了缅甸的民主化进程，她被断断续续软禁了十多年。短暂的自由时间里，她走遍缅甸，向民众发表演讲，推动民主化进程。她以推动民主化进程所作的努力，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而她本人外形柔美慈祥，也很适合作为一个宣传符号，成为民主化在全世界的代表。

 西方对她的期望就是对民主的期望，而当西方人看到昂山素季上台后，缅甸仍然在迫害罗兴亚人的时候，颇有一种希望破灭的幻灭感。某些外媒，比如美国的《新闻周刊》的标题“缅甸的昂山素季，曾经是一个人权标志，现在正被指责残忍地对待穆斯林”就能说明这一点。

而在另一些人眼中，昂山素季似乎是一个危险的符号。比如她成为西方借助民主化推翻政府秩序的代表，付出的代价就是要作为西方普世价值观的急先锋。甚至有人认为，昂山素季上台后会意识形态优先，处处反华。

 但是，昂山素季已经多次表明，自己首先是个缅甸人，她考虑问题会以缅甸优先，不存在意识形态挂帅倾向。更何况在缅甸国内，她受到的掣肘很多，军方的所作所为她也难以限制。

 比如她上台前的2012年，缅甸民众对中国企业投资的莱比塘铜矿征地补偿不满，铜矿项目一度有中止可能。昂山素季亲自前往铜矿调查，督促项目整改的同时化解当地人和铜矿的矛盾，保证了铜矿项目的延续，做到了实事求是不偏不倚。

 后来她上台了很快就访华，以寻求对缅甸影响最大的邻国的支持，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公允地看，昂山素季是个务实的政治人物。这意味着她不会像有些人设想的那样意识形态优先，处处反华，但她也会在西方和中国之间左右逢源，和中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为自己的祖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但她面临的是这个世界上的地狱难度模式政治游戏，所以最后做不出多少成就也不会太意外。西方自由主义者不必跳脚大骂她堕落成了恶魔，反对者也不必心理阴暗地说民主就是这样的下场。世界上完成了转型正义的国家很多，看似转型正义实则暗地里风起云涌的国家更多，这不是一个昂山素季就能通盘搞定的事。

 毕竟，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她前半生为了缅甸的民主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缅甸未来恐怕需要后来人一点点改善。她和她父亲一样，当权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背负，正如《老子》里所说的那样，“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 完 -

本文转自“非凡土豆”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号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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